仲夏未至,桂林的山水早已暈染成一幅水墨丹青。自去年來到廣西灌陽抽水蓄能電站工地,腳下這個位于桂北山區(qū)叫作擂鼓嶺的地方,便成了我和同事們追夢的熱土。
我的家鄉(xiāng)遠在齊魯大地,每到農歷四月底,家門前的麥田就化作金色的海洋。夏日的風裹挾著麥仁和露珠的清香味,悄然鉆進鼻腔,提醒著一年一度的端午節(jié)即將到來。
天還未破曉,母親便在門楣懸起艾草,青澀的苦香在晨風里游弋。隨后,母親又取出浸泡得透亮的糯米,將粽葉折成三棱錐的綠斗,填進紅棗與糯米,裹粽的棉線要纏上六七道才穩(wěn)妥。村里炊煙次第升起時,我們這些孩子早已挎著柳條籃,在田埂間嬉笑追逐,新麥的鋒芒掠過皮膚,笑聲隨著麥浪在平原上蕩漾開去。
隨著端午臨近,身為項目后勤管家的我,和同事們前往鎮(zhèn)上采買糯米和粽葉。車輛徐行在鄉(xiāng)間小路上,正撞見當地最鮮活的時節(jié)。壯鄉(xiāng)人將緩坡辟作歌圩場,十幾個年輕的姑娘手持彩綢繡球,裙裾隨山風翻卷。繡球如流虹般劃過天際,若是接球的人失手,便被推著唱支山歌贖還。我們抱著粽葉駐足觀看,在悠揚山歌聲中,那跨越千里的端午情愫,竟在煙雨迷蒙的桂北群山里,生出了別樣韻味。
離端午節(jié)還有些時日,但是大家好像已經按捺不住。某天一大早,在后廚蒸騰的霧氣中,54歲的重慶廚師楊仁智正打理著綠油油的粽葉,毛刷刮過粽葉背面的絨毛,沙沙聲里混著水槽嘩響。鐵鍋里。燜煮好的五花肉咕嘟作響,案臺上,箬竹葉與柊葉整齊疊放,湘江臘肉切成丁,新疆大棗飽滿誘人,咸蛋黃油亮流油。最引人注目的,當屬那盆香糯米——經過草木灰水浸泡的糯米粒粒分明,蒸煮后將會化作通體金黃的灰水粽。這源自嶺南的古法工藝,將芝麻稈、布驚樹等植物燒灰濾水,讓糯米在草木精華中沁出獨特回甘。
“這灰水粽可要講究手藝?!彼緳C陸利國擦凈手湊過來,這位嶺南漢子主動攬下包粽的活計。只見他指尖靈活翻飛,寬大的柊葉在掌心卷成緊實的筒狀,舀一勺浸泡過草木灰水的糯米填入,夾進蜜棗或咸蛋黃,粽葉尾部折疊壓實,最后用咸水草細細捆扎。不一會兒,棱角分明的灰水粽便擺滿竹篩,青碧的柊葉裹著米香,散發(fā)著嶺南端午特有的古樸韻味。
粽子穿過擂鼓嶺,攜著沿途悠揚山歌,送到堅守在通風洞值班人員的手中。一時間,值班室的呼聲隨雙臂鉆敲擊巖壁的節(jié)奏傳來:“咸肉蛋黃歸我!”“我嘗嘗廣西的灰水粽!”轟鳴的機械聲中,桂北灰水粽獨特的回甘彌漫開來,那抹粽香仿佛一條穿越時空的系帶,一頭系著塞北的彩縷,一頭拴著桂北的灰水粽。
暮色為擂鼓嶺披上炫彩的壯錦,樹上的枇杷果在晚風里染成蜜色。粽香里裹著的,不僅是天南海北的風味,更是鐵建人把異鄉(xiāng)化作第二故鄉(xiāng)的溫熱。那些蒸騰的霧、垂落的五彩線,都成了時光卷軸里鮮活的端午記憶,永遠珍藏在心底。(田元菁)